他再次嚇出一身冷汗。
待有意識自己已醒,他發現,自己早已半坐在床上。
又是這個惡夢!
他勉強撐開眼簾,在窗簾拉一個小縫,外頭的陽光讓他確定了現在的世界才是真的。
他下床梳洗,還是擺不脫剛剛的惡夢。
實在太可怕了。
說也奇怪。
他就只是夢到一扇「門」,有什麼可怕?
但他就是止不住的害怕。
從小,他就常常夢到類似的場景。
小時候,他從不覺得這是個惡夢。
說給任何人聽,一定沒人認為這是惡夢──夢裡的他,在一條路上。
只是,一條路。
這條路,筆直的,往前延伸,一直到消失在地平線。
路的表面應該是柏油,或是水泥,總之,是光滑的,卻不滑;而且路是沒有坡度的,走起來完全不費力。
只是,沿路的風景,從來沒有變過。
應該說,沿路是「沒有」任何風景的,他記不起來沿路是什麼,類似沙漠,往左往右看都是一望無際,不過一點也不熱,很好走。
這一條路,怪怪的。
因為,怎麼走,都走不到盡頭。
夢裡的他,沒問太多,就是腳步不停的,往前走、往前走。由於左右兩邊風景都一樣,所以他從來不看左右邊,他都是盯著那條直直通往前面然後消失在地平線上面的路,盯著那地平線。
因為怪夢太真實,每次他起床以後,總覺得自己仍在走。
然後,可能是在下星期,可能是在下個月,某一晚,他又會回到了那個夢,回到那條路,繼續的……走。
從什麼時候開始,這個夢慢慢開始像個惡夢呢?
印象中,好像從自己第一次被升成主管開始。白天慶祝,晚上卻夢到自己走在路上,旁邊開始有人,跟著他一起走。
而且,還會說話!
說話的不是那些人,而是他自己。
這也是他第一次,在這個夢裡說話。
他說話的時候,其他人都聽著。
說也奇怪,其他人都不說話。
只是聽著他說話。
他記得這些人,眼神清澈得像湖水一樣,說不定,這些人都沒長耳朵,只是用眼睛在聽著他講話。靜靜的聽。而他吵吵的講。
而這個夢,之所以變成惡夢,是因為他一邊講,一邊觀察到一個奇特現象。
不是這些人。
而是那條「路」。
那條再熟悉不過的路,那條經常在夢裡走過了好多好多步、怎麼也走不完的路──它的「形狀」,好像變了!
一條路直直的通往地平線的彼端,愈來愈窄,那是錯覺。
不過,某一天開始,他發現這條路在地平線終止的那一處,好像比以前,更小,更窄了。
好像是開始邁入40歲後,他開始證實了這個懷疑:這條路,真的變窄了!現在走路的他,和同樣數目的五個人、十雙清澈的眼睛齊肩並走,卻比上一次還要更「擁擠」,這,不是變窄了是什麼?
他壓壓自己的肚子,難道是因為自己中年發福,變「胖」了,於是身邊更擠了?
他不確定。
好像也因為更擠了,那些清澈的眼睛,好像也愈來愈「渾濁」了。
愈來愈不耐煩了。
他繼續做這樣的夢。
他仍舊走著這條路,仍舊有人和他一起走。他發現自己愈來愈愛講話給這些人聽,而這些人的眼睛,卻愈來愈渾濁。
有一次,他甚至發現,自己不是唯一在說話的人了。他發現有另一個一起走的人,也開始說話了──那個人,比他還要年輕,比他還要漂亮,說話聲音也都比他好聽。他當然不想聽,他覺得那個人,沒料也沒品,沒智慧也沒實力,只是一個嫩咖,半瓶水響叮
噹,胡言亂語一通。在夢裡,他變得更積極的講話,不過,聽他講話的人,愈來愈少。
這條愈走愈窄的路,是個惡夢,無誤。不過,夢醒之後,他去上班,在實際的世界中,他的辦公室愈來愈大,窗外風景也愈來愈好,名片上面的頭銜也愈來愈高。
當然,發福的狀況愈來愈嚴重,頭上的白髮也愈來愈多,皮膚開始生出老人斑,腦子好像不若年輕的靈活……。
有天,他突然領悟到了一件事。
關於那個夢。
現在,他已經是「每天」都會夢到那個夢了。
他領悟到,那個夢,根本就是在反映著他現在的人生──夢裡的他,就是現在的他;長相一模一樣,身形一模一樣,講話聲音一模一樣。
有時候,他甚至覺得,連「處境」也開始一模一樣了。
在這間待了25年的公司,沒人比他資深了;他經常不可一世的昂首挺「肚」的站在他的辦公室旁,他有太多的經驗,和太多的故事,但,抱歉,一個年輕人走過去,歎一聲,根本不理他。
此時,他也發現,他心裡開始產生巨大變化。他認為這社會愈來愈膚淺,只看外表,不看內